赵南枝低头扫了眼自己远离石板路的鞋面，挑眉，眼眸深沉：“哦？
我怎的不知你许莹是我姑奶奶，是南枝碍着您的道了。”
她话说得恳切，却没有行礼，眉头微拧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打量许莹，继续道：“我这番回去可得让爹爹好生详查族谱，看他有没有如此不知礼数举止粗鄙的姑母存在。
若是没有，定要让他参一本吏部尚书管教无方，担忧其子女哪天口无遮拦触犯了龙颜......你放肆！
我才不会！”
许莹呼吸一窒，面色变了又变，可谓精彩纷呈。
她气得紧攥拳头要扑过来，被身后几位女子拉住，撑起伞劝慰。
“算了吧，莹姐儿，她与皇家亲近，赵大人也深得陛下信赖。
你爹虽是六部之首，可并未与礼部不和，咱们莫要惹出是非，把事情上升到长辈那儿就不好了。”
“是啦，正事要紧，还是快些赶去见陈侍郎吧，再不走不是雨大了就是郎君跑了。”
“她不是够惨了么，未婚夫跟人苟合还不知吧，你看她那心大的模样，啧啧。”
赵南枝被这些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像只猴一样。
吏部掌握着西品以下官员的任免权，平日里多的是人舔脸赔笑，何况是吏部尚书之女，身边缺不了阿谀奉承的人。
赵南枝看向围在许莹身边的那几个官家女子，絮叨声她听得见，心里暗叹京城果然水深无草包，这几句话首切重点。
许莹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话听进去了几分。
她深呼吸两下便压下大半怒气，但眼里的锐利之气不减，她抬手别开伞看过来，假笑道：“赵南枝你与其担忧我，不如到东城门打听打听，一个时辰前可是有位卖甜品豆腐的柳姓姑娘孕吐不止，是周学士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送去医馆哦，听说特别焦急呢。”
她目光转向自己同伴，揶揄道：“你们都有谁亲眼瞧见了？”
“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不会看错，好多人作证呢，现下都传开了。”
一位鹅黄色装束的女子举手，眼含同情，对赵南枝摇头惋惜，“赵二娘子作何看上那等风流男子，唉，可怜。”
许莹目光又转回来，幸灾乐祸道：“你呀，早就被绿了还蒙在鼓里吧？”
“还不快去捉奸！”？？？
赵南枝脸上的表情空茫了一瞬，瞪大眼睛看向青竹，脸上写满一行字：他玩那么大，太夸张了吧。
青竹会意，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料到。
两人态度奇怪，只是惊奇没有气恼，看得众人一脸懵。
许莹当她是故作镇定，走之前盈盈福了一礼，假意道：“方才是我言语冲撞了赵姑娘，此消息便是赔礼，望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哦，多谢提醒。”
赵南枝闲闲应声，仿若事不关己，看得许莹蹙紧眉头，哼了一声便提起裙摆高傲地离去，走了几步便和同伴放声大笑，夹杂着“她有病吧不知是蠢还是听傻了”之类的话渐行渐远。
待她们上了车，赵南枝才同青竹低声交代：“你现在就去告诉掌柜的把我给周愈编的画本子加紧印发，再把事情发酵到京城每个角落，明日那画本子和戏曲就可以拿去卖了。”
“是。”
青竹把伞交给她，运起轻功身如轻燕般隐入雨幕。
赵南枝回头走向自家马车，看到张叔己如枯木僵在车轼处，忘了搬脚踏。
赵南枝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张叔，回魂了。”
“哦，抱，抱歉啊二娘子。”
张叔头戴斗笠，神色呆愣着搬下脚踏，不一会儿又急得团团转，砸手跳脚慌乱道：“二娘子可是要赶着回府把周公子的事告诉老爷？
还是要去东城门核实情况？
哎呀，那人怎的不识好歹，明明是入赘高攀的女婿，还敢与外人私通，脑子坏掉了吧——打住，张叔。”
赵南枝登车报帘，一头钻进了车厢，闻言又钻出头来，面目严肃地指正道：“你是赵府下人，该当注重言行举止，莫要为了那等小事便失了仪态自乱阵脚。
周愈有眼无珠，你该高兴主家没入虎坑才是。”
“啊，是，奴仆知错。”
张叔目光微微一凝，只在短短一瞬便收住惊慌，挺首了脊梁作揖。
赵南枝是礼部尚书之女，周愈是前年科举榜眼，次于陈纯仁。
后任翰林院编修，也是父亲的门生，以书法见长。
因先皇庇佑，赵南枝不用嫁进宫里，因一些原因也不能远嫁。
爹爹在她及笄时对外扬言女儿不外嫁，只收入赘的夫婿，周愈便入了他和娘亲的眼。
二人有婚约一事在京城无人不知，若是周愈真与外人私通，大概有无数人等着看她笑话了。
周愈官职还称不上“学士”，不过因为他高攀上礼部尚书，众人便都这么称呼他。
至于周愈和柳甜甜走得近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豆腐坊本就是她开的铺子，掌柜曾通报说周公子有段日子频繁到豆腐坊去，与柳甜甜稍有牵扯，还有人为此嚼舌根，被他给压下去。
赵南枝对男女之事不太感兴趣，便由着他，等他主动退婚。
前几日还心血来潮为他们编了画本子，为的是退婚时给他一个台阶，谁料他倒给了她一个霹雳。
很快，青竹回到车前，朝张叔开口：“西边乌云压过来了，来势凶猛，回程时麻烦张叔稍赶一些。”
“哎，好。”
张叔擦了擦额头的汗，等青竹上车之后便坐在车前，驾车行驶在被雨水冲洗过的街道。
车轮碾过路面时溅起点点水渍，低沉的轱辘声逐渐被渐大的雨声喧宾夺主。
青竹轻声汇报：“二娘子，事情办妥了，只不过事发突然，我瞧着现下到明早的雨势不会停，画本子只印了三百本，戏曲也是连夜排演，周学士的事今晚难以人尽皆知。”
“是么？
方才不还是日照雨么？”
赵南枝闻言抬起窗扇望向天空，果然看到西边黑压压的天空电闪雷鸣，当即摇头轻叹：“天时不和，东风不吹吹西风，可恶。”
青竹抓了把果脯给她，安慰道：“二娘子放心，暴雨过后便是晴天。
明日大掌柜会在各店铺搞活动吸引人流，随着花朝节临近，届时保管人满街巷，宣发消息快得很。”
“保管画本子一举售空不说，戏曲也定会满座。”
这话说到赵南枝心坎里，暗淡的眼神倏忽又亮起来，唇角露出微笑：“嗯，你们做得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