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围村觉得过的不好也不坏,比较知足常乐的就是周医生了,虽然是赤脚医生,毕竟也还是个农民,但是农活都是内人干,会手艺的老公都有个能干活的女汉子老婆,周医生白皮细嫩的,清秀,看起来文质彬彬,下地干活也不顺像,赤脚医生半工半农他是个例外,从没下过田,一年家里住的不多,吃住都在合并后高围集市北边的医疗室,他和裴大夫虽然都是四十多岁乡村医生,但是个性很有区别,周大夫是卫校培养出来的,裴大夫几乎算是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那时政策是对于缺医少药农村地区,执行赤脚医生由卫生院代培制度,公社编制改革被乡镇取代,大队合并行政村,乡党委下辖派出村级党支部委员会,裴大夫不是中学毕业原本不够推荐条件,裴大夫近一米八的身高,国字脸,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善于表达能说会道,聪明的读完了高小,要不是家里不济读高中都有可能,虽然弟兄多家里穷自己是个长子,穷人孩子早当家,作为排行干起活来自然是一把好手,老支书的女儿像得了相思病一样喜欢裴大夫,老支书一家更看好裴大夫,不用攀附的成了老村支书的女婿,就算是个高小文凭,那高围村赤脚医生推荐名额也落不到别人手里。后来偏小的周围大队合并到高围大队统称高围村,所以就造成了一个村集两个赤脚医生的局面,高围村东西狭长约六里地,不到三里的南北宽度,高围集南北横穿,高围大队原来九个生产队,周围大队原来六个生产队,合并高围村委会后合计十五个生产队,村辖区人口2530人,人口数量居官堂乡乃至GS县各村之首,裴大夫医疗室在南集,周大夫的医疗室在北集,中间除了食品供销社,鱼市,电影院,还有大发的铁匠铺。高围周围大队合并高围村后占据了高围集市三分之二位置,三分之一北集原来属于周围大队。高围集市在河南最东南端,三面被安徽省包围,开埠久远,听高围村活着的第二任老支书听他的爷爷小时候都记得,那时候高围集都很兴盛,集市自古以农历算逢单不逢双。
村里推荐一名有中学文凭,本村没有中学毕业生的由乡里统筹别村指派,很多村派去乡卫生院学习医疗技能的赤脚医生都一年多半载了,还不够胆回村在卫生院赖着不走,高小(小学)毕业的裴大夫不到一年基本上啥都掌握了,白天哪怕自己有个头痛脑热都绝不请假,围着老医生诊室转,一大早守在住院病房门口学习查房的望闻问切,听诊器的使用要点技巧,夜晚还经常半夜挑灯看书,记录师傅看问诊要点,院长一再夸赞他虽然文化底子是薄了一些,这个高围集来的人智商并不低,而且吃苦耐劳、废寝忘食,不是他的活也让他干,入门的传染病防疫,常见病多发病防治知识,简单的人体解剖、内科外科妇科常见病,中西药物的配伍禁忌,再到清创缝合,小孩的头皮针等各种技能学的特别快,裴大夫善于察言观色,初中基础生都不如他的领悟能力,因此全院一致同意他不到一年回到离乡卫生院比较远高围集村一线工作上。
回到村里第二天就遇到高围村一队;自己的邻居李大发老婆杜鹃,因为和李大发妈杜鹃的婆婆吵架一时想不开,企图服剧毒农药自杀,还真把人抢救回来,开口器钳子硬生生撬开了杜鹃的嘴,牙掉了两颗,灌了一肚子肥皂泡沫水,杜鹃嘴里嘟嘟囔囔往外摇头晃脑,那边两个大汉加大力气按住,裴大夫指挥起来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往死了按,别让她头在晃了,如果农药吸收了必死无疑”,话一落音,遍把洗胃导管上下一抹凡士林膏,快两尺长的胃导管进去一大截,那女人难受的瞬间鬼哭狼嚎,按那杜鹃的两个大汉都惊叹不已。
“别放松手上的力气给我按住,一定按紧”
裴大夫说着遍从另一个妇女搓好的肥皂水盆里打了一大瓢,对着接好了导胃管口的漏斗倾倒肥皂泡沫水,随着那女人上动下喘,面目狰狞,傍边好事者踊跃上去按住她的腿,裴大夫大声又有些急切的训斥道
“中、中帮帮忙按头、控制肩膀,不用按腿,动作越大洗胃效果越好,这女人没准不用去见阎王爷”
不锈钢开口器完全支撑在杜鹃的牙板上,那种痛是撕心裂肺的,反流出来的肥皂水和牙板口唇的鲜血交织融合在一起,大发家院子里湿了一大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肥皂味,搓了半块肥皂一满脸盆水,全部席数倒进了那女人的胃肠里,裴大夫这边不停的用肘子碾压杜鹃的腹部,杜鹃嘴里随着肘子的动作,不停流出血红的泡沫,杜鹃啥时候晕过去的没人知道,公公李大发他爹紧张起来:“裴大夫你号号她脉”,裴大夫看着那杜鹃起伏的呼吸胸有成竹回应着
“肥皂水撑不死人,就是晕过去了,暂时死不了放心吧”
裴大夫也就看过一次卫生院学习时急救场面,那时他打下手是按头的,你说学啥没有天赋还是真不行的,这次裴大夫急救脑袋里完全是实习场景倒放,不惊不慌,不急不躁,杜鹃鬼门关走一趟居然把命保住了,活下来就好好活着呗!思想上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婆婆生气真的死了倒便宜她了。第三天一早醒来就对着院墙隔壁的裴大夫家嚷嚷
“姓裴的,你就不该救我,死了拉倒早死早脱生,把我牙还还搞掉两颗”
裴大夫老婆在厨房没好气回应到
“老裴昨晚在集上医疗室没回家,杜鹃你就别得了便宜别卖乖了,和婆婆吵架犯不着想不开,那前天真没抢救及时,今天就是你的出棺(出殡)之日”
裴大夫老婆搅了搅稀饭锅继续说
“我知道你也就想吓唬下婆婆,那1605还真往嘴里灌了,当时真不知你咋想的,你可别说你真想死”
杜鹃听到不好回应,也就边听边往高围南集医疗室找裴大夫理论,第一当时不该抢救她,第二既然不死了得赔她掉的两颗牙,第三还有被裴大夫洗胃后,打点滴时隐约记得挨了三针才找准血管扎进。
听的裴大夫内心唏嘘不已,这女人当时是真晕假晕?卫生院贵院长是杜鹃姑父,裴大夫当时训斥她
“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还找我赔牙,等我学会了镶牙你再来找我”
边说边把杜鹃半开玩笑的给轰出了医疗室,然后说
“你去问贵院长,你喝下了快一酒盅的敌敌畏,发现的及时外加毒性没吸收,抢救过来都是你命大”
杜鹃又推搡着裴大夫说“我胃觉得烧心咋办,你看有啥药让胃舒服一些的药”
婆媳之间吵架想不开有婆婆服毒的,有儿媳妇服毒的,有人是真想死,喝了1605或者敌敌畏把药瓶藏起来,然后自己洗把脸,换身新衣服后,就躺到床上等着去见阎王,发现及时也都过去了个把钟左右,一般都是回天乏术,杜鹃刚刚喝了一小口,觉得农药太辣口就把药瓶子本能丢到一边,自己忍不住大呼“我喝药了,我不想活了”
大发在集市铁匠铺,正好遇到裴大夫回来拿消毒的高压锅去集上医疗室碰见。正是生产队放工之际,所以也就有了大发家院子急救杜鹃的场面。
后来卫生院核实情况后,还在全乡卫生系统会议上给了裴大夫一次表彰,从那以后,在高围村急症裴大夫在行,慢性病周大夫在行,两个赤脚医生都有了自己的拥趸者。人缘方面周大夫好过裴大夫,周大夫中学毕业考进卫校,接受的正统教育学习,既不张扬也不内向,他对于裴大夫洗胃搞掉了杜鹃的两颗牙就颇有微词,医疗室人多嘴杂闲聊到那女人掉了两颗牙,他还帮着裴大夫说话,救命要紧,掉牙在所难免!虽然骨子觉得裴大夫简直就是兽医,明面上攻击诋毁同行万万做不得,他知道他诋毁裴大夫,裴大夫以后背着他一定不会说他的好,这种局面他可不想看到,何况人家岳父曾经的老支书,人还健在,面子也还在,得罪不起。周大夫为人慢性子,慢性子大都觉得处事圆滑,人家述说症状含糊不清,要求打针开药,他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慢条斯理,不搞清楚岂能轻易用药,别人急因为病着痛着呢!他不急是因为认真负责,后面还有人在排着队也是如此。遇到上级指导、巡查等他又冲在裴大夫的前面,自认科班出身以表正统,反正啥情况下得夹着尾巴做人那拿捏的死死的!上级应付检查方面裴大夫巴不得他冲在前面,我全乡赤脚医生模范,这个金字招牌估计周大夫一辈子也拿不着。周大夫左右逢源,上至村干部下至方圆四邻关系都处的恰到好处,卖油条的独眼胡经常八卦,北集周大夫诊疗细心,他的医疗室永远比南集裴大夫医疗室病患多,不认同独眼张的秃头老谢每次都讽刺回去,那是因为周大夫看病磨叽太慢都排着队呢?不过在高围集方圆几里张家请李家宴少不了周大夫、裴大夫的身影,两个人一桌子上坦诚相待除了业务话题外无话不谈,暗地较劲识破不说破。
但是人无完人,虽然裴大夫我行我素,性格爆裂,说一不二,给人的感觉也更加可能是艺高人胆大,这人虽不如周大夫是卫校毕业,但是裴天生也是吃大夫这碗饭的料,找他看病的人信心是;药量对症下的重,费用自然高一些,人病好了也就认同这点,就像有些东西贵总有贵的道理一样。周大夫性格和裴大夫完全相反总会多些考量与斟酌,药费不能太高,用药最小的剂量开始,也多担心副作用,他自认自己是科班,少花钱多办事、自认清高,内心里评价裴大夫有点走野路子不太正统,避免自己犯常识性错误,在他骨子裴大夫有一天总会出事的,心里长期这样坚持的认为,走路腰板大都挺的直直的…心安理得,不下地不种田,白白嫩嫩的就像个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在高围集如果拿来和支书村长比自愧不足,与铁匠大发、鱼行头、特别是裴大夫相比又有富余的十足底气和优越感,虽然全乡让裴大夫得了赤脚医生卫生表彰,周大夫没嫉妒一丁点,认为那是运气,瞎猫还能碰到死耗子。
大集体结束,土地分到户,农具社归还了归师傅李二水个人,李大发始终高兴不起来,在大发眼里很难给自己定义是那种人,这几年别说笑,背着人随时可以哭:铁匠铺里、田埂上、插秧时、锅屋灶台里、枕头边上记不清哪哪了…看着金黄的稻子,都打不起来高兴劲,高围村人尽皆知,今年大发家的稻穗最饱满,大发老婆的肚子也饱满。愁眉苦脸的大发正走在烈日下自家稻田边,明明把草帽拿在手上一泡尿又把冒头落下在茅房里。顶着烈日黝黑的脸上流出豆大的汗珠“爸呀…爸呀,快回来,妈说肚子痛”大概一里地样子,风吹着稻穗一浪一浪漂过来二娃子忽左忽右忽高忽低的人影,大发心里一发怵本能的摸了摸额头上汗,赶紧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清楚了二娃子发出吃奶力气的喊叫声,赶紧转身往高围一队走来,眯起眼睛顾不得看路就小跑起来。跑到二娃子身边蹲下来给二娃子额头上擦了擦“二娃,高医师过来没我不知道呢”二娃红扑扑的小脸蛋格外的红说不上来是热的还是累的。四岁二娃问了不少妈妈挺着那么奇怪的大肚子,妈妈说她那时候也在里面妈妈肚子才变大的,那我怎么没被憋死在里面呢?妈妈杜鹃每次都没好气嘟噜一句:你奇怪的事一大堆。
看着裴医师的自行车停在院门口,大发原本到嗓子眼心稍微放下来了,飞奔进院里隐约听到婴儿的哭闹声,裴医师已经背着药箱从里屋走出堂屋“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这……这回是啥”;裴医师本想欣慰的告诉大发这是第二胎,孩子她妈很顺利的就生了!大发无语伦次这么一问裴医师迅速拉下了脸,好像他这个接生的医师压根就没接生过男孩一样,边往院外走边没好气的说“谈不上辛苦…份内事,母子平安,但得准备下一胎了”,大发听到裴医师不紧不慢的回答,犹如瞬间掉到冰窟窿里瘫坐下来“哎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大发后来给二丫起了名字就叫阿丫,其实大发想都没想不容得老婆同意下做的主,他脑袋里忘不掉裴医师接生的那个中午自己“哎呀!怎么又是个”,好长一段时间脑袋里整天像放电影一样,高围集只有大发把裴大夫叫成裴医师,主要是让裴大夫觉得自己更敬重他,作为一条屋檐下的邻居;一家人头痛脑热的,哪怕他在集上的医疗室里,也是一声召唤等他上家看病。
阿丫满月酒也没摆,大发爹娘不光没啥意见,还自认为图个清闲,婆婆没少和大发背着嘲讽杜鹃,她不敢明面上表示不愉快,还不是顾忌杜鹃再次拿起药瓶,服毒这玩意不死人也吓人。
大发爹性子软乎一些,从高围集鱼行买了二斤鲫鱼回到一队,丢到大发家堂屋门口,吆喝一声“大丫娘二斤鲫鱼放门口,你补补”从阿丫出生到满月,婆家人都在一队上下左右之隔,没人迈过大发家的门篏,这也算是对大发媳妇最严正、有些顾及面子的无声抗议,娘家人那边颇有微词
“不管咋说孩子是自己身上掉块肉,咋能礼数不到”
娘家人判断,没生个男娃子就是老李家祖坟没埋好,人的本性怎能不自私,凡事遇到幺蛾子,问题先总是从对方、从别人身上找。
大发每天都起的老早去铁匠铺,秋收在即,稻田的早稻有些人家已经开割了,师傅说了明年他就退休了,这个铺子就留给大发,毕竟都是本家人,肥水没流外人田,大发的铁匠铺在高围集市方圆几里地甚是出名,师傅李二水是个慢性子,不管是木匠、瓦匠、竹匠、铁匠都是慢工出细活,周边村镇上几十里的铁匠铺都倒闭了,只有高围集李家铺年复一年,倒不是师傅李二水和大发的手艺多多高,人家熬不过说少不少说多不多的功夫钱,周公村周家铺的铁匠听说去了北方的JZ市煤矿做了挖煤的矿工,过年回来带了3000多元呢?大发嘴里都和师傅犯起了嘀咕,李二水训斥大发:打工不是长久之计,学门手艺是一辈子饿不着。李二水大发师徒之间情同手足,问题就是在这里,师傅不需要讲大道理,简单的言语大发就心神领会,李二水经常唏嘘七十整了,土埋到下巴了!这个年纪一点不啰嗦是不可能的,每次在大发刚好听烦之前,师傅多一个字也不多蹦了,那会大发本能的咧嘴微笑下继续他的埋头苦干,师傅每次也是那会话匣子刹车太急赶紧吧吐沫咽回去,然后摸摸额头出去抽烟。
大发拎起大锤格外有劲,不是想违背师傅一天大小只做20把铺规,李二水心里知道大发苦,发泄出来也是好事,最近镰刀供不应求还一把私下涨6毛钱,方圆十几里高集铁匠铺是唯一的存在了,为了买镰刀骑自行车去30公里的县城不划算,就算开三轮车营运的老王没出逃,那一块伍的车费从高围集去县城来回三块钱买镰刀更不划算,李二水打了一辈子铁匠,自然懂得划拉价码,裴大夫老婆说的直白“周边没铺子了,老李头想涨到天上去都可以”李二水每次都信誓旦旦的说“今年的铁价钢价也涨到天上去了”再补一句“哪能和你家比,黄金有价药无价”。原本师徒俩说好涨一块钱的,还是大发实在些,一把涨了六毛,李二水茶喝的多,烟抽的多,秋收割稻用镰刀,20把镰刀几乎都是大发一个人按照李家铺标准齐活的,大发还能多打出两把锄头,李二水的小锤打铁的打的是押韵步调与走向,铁匠铺都是师傅拿小锤,用不着多大的力道,做师傅最大的心愿莫过于选对徒弟,40多度的铁匠铺在九月天;哪个年轻人能吃得了这个苦,遇到停电,风扇停摆还得人工拉风箱,铺子里50多度,挥汗如雨……李二水每每在中秋时节后,赶打镰刀活也就过了闲暇时释怀一些,人老几代的铁匠铺,如今断代了,虽然大发是远房堂侄,自己两个儿子不愿意接手学艺,看着大发裸着红扑扑的上半身,湿漉漉的裤子,李二水也能理解点两个儿子了,铁匠这个手艺还真不如木匠、瓦匠,虽然晒不着,可真个累人的手艺,怕吃苦流汗做不了铁匠,磨不出性子做不了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