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添乱?
桑郁卿乍一被师父泼冷水,瞬间从头凉到了脚后跟。
她的心口隐隐作痛,被刺穿心脏的感觉记忆犹新。
桑郁卿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师父。”
听起来没什么感情,就像愚钝的木头一样木讷。
云衍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眸色渐深。“你们准备回山罢,郁卿留下。”
“弟子遵命。”
待其他弟子离开后,云衍才对桑郁卿道:“随为师前往试炼古道。”
剑蕴阁每年都会招收新弟子入门,而想要拜入剑蕴阁,就必须要经过剑蕴阁设下的重重考验。
这试炼古道是来剑蕴阁的必经之路,几天后即将参加剑蕴阁门试的弟子都进入了古道开始了第一轮的考验。
云衍素来喜欢守在天璇楼里,任凭外界风起云涌地动山摇,都一派悠然绝不挪窝。
他今日离开天璇楼,大约只有一个原因——本该成为云衍第二个弟子的谷琼,出现了。
一想起那个日后会压在她头上、令她尊严扫地的女人,桑郁卿便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指甲把手心掐得鲜血淋漓。
“郁卿?”云衍回首疑惑地望她一眼,“何来如此重的杀气?”
桑郁卿:“……徒儿未从方才围剿地兽一战中收敛心神,还望师父见谅。”
云衍并未责怪她,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试炼古道中那群哀鸣不断的人身上,沉默半晌,终究还是缓缓开口了。
“郁卿,你觉得这些人,有几个能通过剑蕴阁的门试?”
桑郁卿一愣,“师父决定另收新徒了吗?”
“郁卿……”云衍的声音,隐忍而愧疚。
“徒儿以为,能否通过门试并不重要。”
“为何?”
“若是不能得到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的青睐,即便拜入剑蕴阁外门,碌碌一生,也不过是众多无名修者中的一个。何况内门外门泾渭分明,常起争端,外门被过分打压,弟子难以出头……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入剑蕴阁的好。”
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唯唯诺诺的大弟子口中说出,云衍不禁蹙着眉头多看了她两眼。
桑郁卿言语中点出了剑蕴阁存在已久的弊病,可谓是心如明镜的智者,只可惜……她不能继承天璇支的衣钵。
时光回到两个时辰前——
因几个弟子下山多时未归,掌门温师兄特意前来拜托云衍帮忙查探一番情况。
临别时,温彦颇问他:“云衍师弟,郁卿那孩子跟了你这么多年,虽性子温吞、勤勤恳恳修行练道,却不见有何起色……”他见云衍脸上无甚表情,便迟疑着问道:“莫非,师弟你,对那没有天资的孩子仍未放弃?”
云衍寡言少语,未回他话。
温彦颇抚了下胡须,温声正色道:“云衍师弟,当初你执意要收一个没有修行天资的孩子做你的弟子,我们师兄弟几个就曾劝过你。庸人焉能成大器?天璇一支如今再无旁人,若是你将衣钵传承给郁卿,只怕天璇支要绝脉了。”
这点,勿用温彦颇提醒,云衍自己心里清楚。
剑蕴阁七星七脉,每个旁支的弟子都云云如山,佼佼者众多。
外门弟子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天璇门下钻——剑蕴阁上下哪个弟子不知,只有云衍长老才是剑蕴阁中最强的道者。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仙风道骨的高人,数十年来门下只收过一个徒弟,那就是桑郁卿。
倘若桑郁卿天资聪颖,有慧骨灵根,又得尽云衍真传,也就罢了;可她资质平庸,在天璇楼待了足有二十年,无论是剑术基础还是道行修行,连普通的弟子都比不过。
也难怪众人平日都对桑郁卿高看不起,更没少对她冷言冷语。
“师弟。”温彦颇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既是天璇一支的长老,就得为师父的遗命、剑蕴阁的未来考量。”
无形的担子重重压下,似乎逼得云衍退无可退。
“马上就要到剑蕴阁的纳新门试,届时定会有许多极具慧根的门徒被选入我剑蕴阁内,到时候云衍师兄大可在这些新人弟子中再挑一名弟子,悉心教导,也好让天璇一脉有个真正的传人。”
真正的……传人吗?
炯炯有神的双眼眯起,狭长眼眸噙着一抹深意。
“师父?”桑郁卿的呼唤令云衍的思绪从回忆中召回。
云衍轻轻一甩袖袍,淡然道:“何事?”
一直被师父用复杂莫名的视线盯着,桑郁卿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她只好转移了师父的注意力,伸手指向试炼古道。
“有个人受伤了。”
古道里,低级的惊雷滚滚而降,接连朝着同一名少年击落。忽见一名女子奋勇上前,将少年护下,可惜她自己被惊雷劈中,恐有性命之忧。
熟悉的面孔让桑郁卿心神不宁,这个害她至深的女人出现在这儿,倘若不是有师父在场,桑郁卿只怕是会恨得立刻飞下去要了她的命!
谷、琼!
而云衍的目光却只在谷琼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道:“鲁莽之举,实不可取。”
云衍受掌门嘱托,探查过试炼古道的试炼关卡可有异常之后,师徒二人便回到了天璇楼。
回到天璇楼的桑郁卿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意念,从已经与自己融为一体的空间里取出玉泉水。
她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多了一个可以随取随进的空间。
这个空间不知道是如何行成,由内而外地充斥着灵气,是疗养修行的绝佳之处。而这株绿藤似乎是此地唯一的活物,颇富灵性,与桑郁卿的意念相通。
“你是谁?为什么要选上我呢?”桑郁卿对着缩小后、缠绕在她纤细手指上的青藤喃喃自语。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哑语:“郁卿。”
桑郁卿忙将手背在了身后,转身看向了不知何时回来的云衍。
她略显心虚地将青藤攥紧,弱语轻唤了声:“师父……”
“你身后藏着何物?”任凭桑郁卿再怎么藏着掖着,也终究会被云衍一眼看穿。
在师父的冷凝之下,桑郁卿只好将握着青藤的手伸出来。
皎洁的月光斑驳洒落,衬得那只葱玉白指越发好看,而云衍的目光却只是盯着那条细细的青藤,沉默半晌,蓦地掀唇。
“长春木?”
“师父?”桑郁卿没料到云衍会一眼就认出这宝物,有些意外。“长春木为何物?”
万物有灵,那枝青藤也好似知道谁才是强者,很快就从桑郁卿的手上飞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云衍的手心。
云衍道:“据说只有灵力充足之地才会生长这种极有灵性的长春木。认主后,可以随其主人力量增长而变强。”
说着,他顿了顿,又提及了另外一项功用:“长春木素来有长生不老之功效,长久携带,可葆青春永驻。”
桑郁卿扯了扯唇角,颇为无语——这种功效对于他们这种修道之人来说,几乎毫无用处。
修道者,身躯本就比寻常人衰老得更缓慢,这是修行常识。
在看罢长春木后,云衍便将它交还给了桑郁卿,对长春木的来历只字不提。而是风轻云淡地问她:“今日跟随其他弟子下山剿兽,可有感悟?”
尽管桑郁卿的确是个不成气候的弟子,可是云衍对她严苛依旧,并不会因为她没有天赋而对她松懈分毫。
关心亦有,只是在某个即将成为师父新弟子的人到来之后,就显得分外微不足道了。
桑郁卿心有戚戚,舌根泛着酸楚和苦涩,险些连出口的言语都跟着一起变了味。
“徒儿深感有心无力,愧对师父的教诲。”
云衍脸上不见恼火,仍旧平静地道:“既然自知不足,就该加以练习,弥补短处。”
看着他仍旧一副对万事寡淡的模样,桑郁卿嘴边噙着多年的不甘和哀怨,终究还是随着低声的叹息,溢出薄唇。
“师父可是担心徒儿没能修成大器,在旁门别支的弟子前,落了天璇支的脸面?”
本欲转身离去的云衍忽闻她言,内心错愕,神情滞然。
少顷,他直言说道:“你本就比其他弟子有所不足,勤加修习,不是理所应当?天璇一支即便是再无荣光,也不需要你来撑起复兴的重责。”
不需要。
听到这三个字时,桑郁卿心里一阵钝痛。原来她从来都没有被当做是天璇支的弟子看待,也不是师父心目中最佳的亲传弟子之选。
明明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她却还要亲口问出来,让这无情而冷漠的话语再伤她一次……除了自虐,还能用什么来形容这作为呢?
“原来如此……徒儿明白了。”桑郁卿轻抚着青藤,垂首黯然。
连长春木似乎都察觉到了她低落的心情,蔫儿蔫儿地在她手心里画着圈圈。
云衍漠然的眼瞳透着盈亮的清明,俊逸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不忍之色,而桑郁卿却是低头告退,见所未见。
“天色不早,师父早些休息,徒儿告退。”
她携一身霜华归入房内,只听门外传得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脚步声后,那名冷峻高深的男子最终离开。
师父如此欲言又止的样子,恐怕是那件事将近了。
是了,再过数日,剑蕴阁纳新,那个注定会成为令师父骄傲的传承弟子也会入门,被师父收入门下。
从那之后,她的日子会更难熬。
何时才能从这些捧高踩低之人的讥讽下逃离呢?
手上蓦地传来沁凉的触感,桑郁卿低头一看,只见掌心里放置着一只白瓷杯,晶莹剔透的玉泉水在杯中泛着流光。
青藤尖儿点了点玉泉水,又指了指桑郁卿的嘴。
她当即了然:“让我喝下去?”
青藤甩了两下枝蔓,随即盘在了她手腕上。
忖思再三,桑郁卿认为长春木性和良善,断然不会害她,便仰头将那玉泉水一饮而尽。
味道寡淡,却含着浓郁的灵气。
通彻沁凉的感觉很快便开始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钝痛。
她全身堵塞闭通的经脉被玉泉水所蕴含的灵力重重撞击,用力洗刷。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整个人被强行掰开又重组,痛得她全身发抖,力竭不支,最终晕到在自己的睡榻上。
第二天醒来后,桑郁卿继续洗髓,很快又痛晕过去。
如此反复,足花了好几日的功夫,才将自己全身的经脉洗刷疏通,整个人也感觉身子轻盈不少,如获新生。
而这时,距离门试之日不到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