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第一页,看着那段描写秋天的文字,多少有点应季的感伤,此刻坐在火车上的米若慈,看着窗外的风景在黄昏里逐渐隐没,19℃的温度冷得她跟年龄有些不合时宜。
秋,是一个被植入伤感情绪的单音字,也渗透着汹涌澎湃的哀愁,再沾点这个季节悲凉的专利,孤独与回忆就如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十年前的九月,就算记忆被岁月润过色,她也清楚地记得是那个金黄色的九月。
凌哲牵米若慈手的那个夜晚,就好像是昨天,秋风和月亮都在认真营业。
她本以为十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段往事,早在沧桑的时间里腐烂至极。然而,当她看到书里的那段文字,记忆还是像洋葱一样被一层一层撕开。
那些人,那些事,来来回回被她的记忆搅和得翻云覆雨!
……
米若慈所在的大学叫明川大学,是明川市数一数二的顶流名校。
大一开学第一天,米若慈满怀期待地在爸爸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独自踏进了这所在他眼中光宗耀祖的学校。
那是一个“晴川历历汉阳树”的好天气,她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右手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行走在笔直的校道上,两旁的梧桐树在南方九月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行欢迎礼。
放眼望去,一种买家秀与卖家秀的感觉油然而生,周围的氛围与环境跟她报考前所收集到的资料显然有些不太一样。
她拿出手机再次核对了一个月前收到的录取通知书,确认无疑后继续往前走。
“靓女,唔该我想问下D女仔宿舍点行啊?”一位背着单肩包,棕栗色卷发的女生,用欢快的语言夺走了她的眼球。
她用五秒钟的时间上下扫描了一番。
“对不起,你说什么?”其实心里骂了一万句“麻烦请说人话!”
“哦,不好意思,就是,那个,我想问女生宿舍怎么走?”一股浓厚的广东腔普通话,居然让她觉得有点好听。
这时,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面带微笑走上来,说道“你们是今天来报到的师妹吧,女生宿舍往这边走,我是学生会的志愿者,我带你们过去。”
“谢谢。”米若慈刚说完,那位卷发女生马上用粤语跟他聊得水深火热。就这样,她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默不作声,闻了一路这座城市的方言味道。
但,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米若慈和卷发女生都是中文系的学生,分在了同一间宿舍。
“你好,我叫黎菲菲。”
“你好,我叫米若慈。”
一阵官方的自我介绍之后,她的入学第一天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
她没有感受到迎新的仪式感,黎菲菲跟这座城市一起,在这个金灿灿的九月闯入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
棕栗色卷发,中分无刘海,脸上偶尔冒出几颗青春痘以示青春,瓜子脸与苹果脸随心情交替使用,第一眼看上去,像卡片上的美少女战士,这就是黎菲菲留在米若慈心中端庄淑女,落落大方的形象。
黎菲菲走路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低着头,还喜欢背一个与她气质完全不搭的绿色单肩包,米若慈总说是“菜市场大妈限量版同款包包”。
很快,俩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至于为什么?简单粗暴地讲,就是因为她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张爱玲。
就是那个写“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的大上海女人。
一个月后,米若慈跟黎菲菲的感情又升温了,她们约定有生之年,既诉温暖又言殇,要见证彼此的婚礼,提前举办彼此的葬礼,听上去显然有悖常理,但却丝毫不影响事实。
从饭堂、课室再到图书馆,学校很多地方的行驶轨迹都有她俩一起留下的证据。有时米若慈总是劝黎菲菲去做变性手术,这样俩人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于是,在学校很多人眼里,她俩成了同性恋的代名词。
大一第一个女生节,在学校社团的策划下,一个漆黑的夜晚,星星打烊了,一位恋爱脑发作的男生在女生宿舍门口,用蜡烛摆成心形,这通俗易懂的爱情故事瞬间引来一大波人围观。
他跑到女生宿舍楼顶,用绳子捆着一束大玫瑰花。米若慈也搞不懂他是怎么上去的,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
接着,她听见那男生喊了句“啊……,做我女朋友,好吗?”
米若慈没听清楚那人喊的是谁,现场开始起哄。晚上九点她刚准备晾衣服,结果无端端吃了一波狗粮。
正当她准备回寝室睡觉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哇,哇,拥抱了!”的声音,掌声淹没了外面的一切,也淹没着米若慈对爱情的憧憬。
过了两分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高音喇叭的巨响“你们烦不烦啊,吵死了!不用睡觉吗!”,声音听起来又刺耳又熟悉。
黎菲菲此时正拿着一个扩音器站在她旁边。
“宿管阿姨那里借来的,米若慈你去还!”。
黎菲菲霸气地把扩音器塞到她手里,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头钻进了被窝。
那个销魂的动作,让米若慈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想起来,都觉得她那种端庄淑女形象是不是用来诈骗她的。
“米若慈,你赞成柏拉图式的恋爱吗?”黎菲菲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到。
此时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女教授正在讲台上卖力地讲课,台下鸦雀无声,大家几乎都在各自认真地开小差。
“赞成。”米若慈心不在焉地说道。
“请开始你的反驳理论。”她见一旁的黎菲菲没动静,又说道。
黎菲菲此时看米若慈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大猩猩。
“其实,对我来说,爱情是个伪命题。”米若慈继续说道,黎菲菲一幅沉默。
在米若慈心里,她觉得在这个价值观扭曲的社会,爱情好像被打上了马赛克,再也看清它本来的面目。
不过,黎菲菲对爱情十分乐观,只要跟她讨论这个话题,她总能滔滔不绝地聊上一天零一夜。因此,米若慈分析出的人生信条大概率就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刚上大二那天,黎菲菲告诉米若慈,她谈过三次恋爱,第一次,是初中暗恋同桌,还没来得及表白,同桌就转学了,第二次是高中,谈了三天,吵了三天,最后一次是爱上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居,结果别人有女朋友了。
她的每一段爱情都是以惨败的结局告终。
“爱情是你这辈子的毒药,不是良药,放弃治疗吧。”米若慈开玩笑地说。
“算命先生说过,我的真命天子马上就会出现了。”
黎菲菲的爱情精神像是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你可以毁灭我,但你不能打败我。”
说这话时,俩人正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看青春在校园里热烈奔放,夕阳向西缓缓地褪去,像少女一样温柔,恬静。落下的余晖洒在她们欢笑的脸上,也洒在这所校园的每一个街角,她们眼里的光随着天色渐渐暗淡而更加明亮。
此时,米若慈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
她高兴地起身走过去,夜色温柔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