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从没想过,死亡会是这样。
在走过无数次的熟悉街角,一辆开着远光的混蛋轿车呼啸而至,在他扭头的一瞬,身体如羽毛般飘了起来。
周围的惊呼声,仿佛老旧磁带卡了带,由近及远,逐渐湮灭。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如一截木头在空中翻转,随后毫无生气地落到地面。而另一个自己,却不断上升,上升,像是断了线的氢气球。
亮着路灯的街道慢慢在眼前变得遥远,逐渐汇聚成一张地图,就如过去在飞机上俯视的城市。而他,还在不断上升。
孟夏闭上眼睛,回想这苍白无趣的一生。
漫长无聊的读书时光,谨小慎微又处处憋屈的职场,糟糕的婚姻,上司丑恶的嘴脸,无数背过的黑锅,被辞职时同事小人得志般的讥笑,走在街上口袋空空的心酸……
他曾踌躇满志,也曾经兢兢业业,然而机缘出现时步步走错的愚蠢选择,却换来了这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生。
生如蝼蚁,安得鸿鹄之志?命薄如纸,怎怀不屈之心!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绝不会再这样谨小慎微,我要对着这个世界大声宣布:F**K the world!
当选择再次出现,我不会向左,也不会向右,我特么要自己趟一条路出来!
我要对那些堵我面前的营营沟的贼秃导师、恶肥上司,竖起我庄严的中指!
可惜,人生没有回程票。
孟夏有些悲壮地睁开眼,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生活过的世界。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不再上升了!
此刻,他如同神一般悬浮天际,俯视着这个世界的万点灯光,一切光影与他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峙。
随即!他感觉自己如一粒实验室里加速的粒子,突然向着眼前一处不起眼的灯光飞驰而去!
…………
2004年4月1日。傍晚。
津山市,广渠路。
汇金大厦矗立在这片繁华的CBD商圈中。
孟夏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汇金大厦,他试图找出19楼的窗户。
从大厦外立面那光洁的玻璃窗里,他看到了20年前年轻的自己!
他重生了!
虽然还有些恍惚难以置信,但满世界纪念张国荣离开一周年的年轻人,正蹲在街边点着蜡烛,摆着小白花,耳边充斥着哥哥的《风继续吹》。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只叫我伴着你,幽幽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这一天的场景太深刻了!一直印在孟夏的内心深处,成了他永远的痛。
上一世的他,也曾在这街边点起一根蜡烛,纪念着偶像张国荣。然而,第二天,他在新闻里听到了赵怀远在4月1日这一天深夜跳楼自杀的新闻!
事发地距离他仅仅两条街道。
赵怀远,广远实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虽然从未谋面。却是他顺利读完四年大学的学费资助人。
孟夏在刚考上大学时,曾经有些难为情地给赵怀远写过信,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他没有指望过对方的回信,但意外地在一个下午,收到了赵董事长简短的回信。
“不必有负担,好好学习,不要辜负青春,不要辜负人生!”
孟夏还记得自己在学校图书馆外面的草坪上,读着赵怀远这一句鞭策时,鼻子酸酸的感觉。
二十年了!人生真是白驹过隙。
可惜,自己铭记着这句美好的鞭策,走向了操蛋的人生。现在想来,赵怀远给自己的这封信,便是绝笔了!
时间快来不及了,此刻太阳西沉,街道上路灯和各色霓虹骤然点起,夜色降临。
孟夏看看表,再次抬头看看汇金大厦19楼的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汇金大厦那镶着黄铜把手的沉重的旋转门。
19楼。广远实业集团。
已过了下班时间,前台灯光尚亮着,无人接待。孟夏迟疑了片刻,走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游廊,尽头便是董事长办公室。
孟夏踩在游廊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丝毫脚步声。
快接近时,隔壁总裁助理办公室门打开了,一个30多岁浑身干练的年轻人拿着文件,与孟夏迎面碰上,一时愣住了。
“你是谁?来找谁?”年轻总助狐疑地看着孟夏,有些高冷地问。同时,浑身上下打量着这个满是学生气的来客。
“我,我找赵董事长……”孟夏习惯性地有些社恐地回答,感觉嗓子眼里塞了棉花一般。
旋即他意识到自己怯怯的样子,不适宜出现在这个地方,于是清清嗓子,加重了语气:“我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想见赵董事长。”
“是来面试的吗?现在公司已经下班,人事部门会通知你其他时间再来!”说着,年轻总助探探头望向前台,露出不悦地神情:“前台人员在搞什么?没有预约怎么什么人都进来了?”
孟夏定了定神:“明天不行,我现在就要见赵董事长。”
总助有些被眼前这个学生气的孟夏不容置疑的语气震住了。半天回过神来道:“我是赵董事长的助理,我姓沈,沈力言。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会转告他。赵董事长现在心情不好,不会见你。”
沈力言的语气同样不容置疑。
“请你转告赵董事长,我叫孟夏,他听到这个名字也许会见我。”孟夏并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
沈力言有些迟疑,沉默了半晌,点点头道:“好吧,我去通报一声,你先到那边接待室等一下。稍候。”语气略有些客气,但还是透着冰冷。
走廊尽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5分钟后,董事长室的门开了,沈力言轻轻带上门,面无表情地向接待室走来。
孟夏旋即起身,掩饰不住急切的眼神。
“不好意思,孟先生。久等了。”沈力言还是那副冷漠又客气的样子:“我把你的名字转告了赵董事长。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见你。”
说着话,沈力言把手中的文件放下,客气地对着大门的方向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请……”
孟夏并没有移动脚步,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上一世,他并不在场。但是,他在赵怀远死后,查明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今天,他在场了!悲剧绝不允许在我的眼前,再次发生!
孟夏一改前世怯生生的学生气,把桌面上有些散落的文件,一张张收拾好,递到沈力言的手里。
与十分钟前刚进来时,判若两人。
沈力言的表情中带着一半不解和一半掩藏不住的愠怒。
“烦请您再去转告赵董事长一声,我找他谈的是恒远广粮那只票。”孟夏道。
“对不起,赵董事长现在情绪不佳,不会见你。至于恒远广粮……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们集团期货投资标的票的?”
孟夏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带过:“我研究投资,有特殊信息渠道。总之,烦请再次转告,我想赵董事长应该会见我。”
“如果他还不见你,怎么样呢?”
“不见我,他会死。”孟夏一字一顿回答道。
沈力言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