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是一回事,庄少隽对他有恩又是另一回事。
祁叙故意手腕一歪,手里几乎不剩的糖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的瞬间,被沈确攥住手腕,眸底掠过一丝戾气,
“剧痛之下难免失智,关旎亦是感叹庄公子敬您之心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请先生息怒。”
祁叙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确,俨然一副长久处于上位者的姿态神情。
沈确不禁觉得有趣,肯为了庄少隽得罪他,至少是个懂感恩之人,孺子可教也。
“既如此,便替我在此看着少隽跪规矩,什么时候愿意了,什么时候起身。”
沈确只留下这句话,便潇洒的甩袖离开。
床榻上的庄少隽脸瞥向里侧,显然还在和沈确怄气。
这差事多少有些为难人吧?
算了,谁让自己揽的。
“刘喜,你家公子的规矩是什么?”
刘喜转身去了里间,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又短又粗的藤杖。
这——
怕是人都断了它也不会断吧!
还有,这圆滚滚的,庄少隽如何跪的住?
他以为自己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庄少隽下床榻,谁知他愣神的功夫,庄少隽已然挣扎着下来。
喝了糖水的缘故,唇色要比进门时候红润一些,不过脸色被一身白色里衣衬得更加煞白。
庄少隽见刘喜将藤杖摆在地上,咬咬牙便跪了上去,因此牵动身后的伤闷哼一声。
祁叙见他可怜,正好自己也坐不下,便立在一旁陪着。
“庄公子愿和关旎说说你的家人吗?如果你不想,那便听我说?”
一阵宁静过后,祁叙刚要张口,便听庄少隽沙哑着嗓子娓娓道来。
祁叙本就爱凑热闹,平日碍着身份不好在宫里到处溜达,便时常凑着问宫女太监,宫里有何新鲜事。
庄少隽乃汴州庄家二公子,上头有个继承家业的大哥,父亲偏宠妾室气死母亲,大哥怕他和父亲起争执,上山求了沈确数回这才收下他。
其实庄少隽在书院过的顺遂安心,有师父疼着,有师兄们护着,这辈子不回庄家更好。
“膝盖疼吗?”
庄少隽说到后面,已然嘶哈声不断,身后疼的厉害,膝盖更如同万蚁爬动。
“才不到半个时辰,瞧不起谁呢!”
“对了,姜师兄的规矩是什么啊?”
祁叙看着庄少隽膝下的规矩,不禁想到稳重自持的姜淮安,开始好奇他也会这般被沈确罚吗?
“大师兄?他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规矩自然也是最重的,就是昨夜惩戒我的那种刑杖。”
祁叙双眼瞪的溜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听。
那刑杖可有一人高!也就是说不论姜师兄犯了任何错,都按照最重的惩罚来。
果然,大师兄难当啊。
“唉,关旎,你是不是也挨打了啊?”
祁叙:???
庄少隽怎么看出来的!
“我————啊,这,先生,他——”
庄少隽呲牙咧嘴一笑,一副还能瞒得过我的神情,浅笑着得意道:
“你都不敢坐,而且双腿交替着站,这姿势我熟啊。师父肯动手,那便有八成把握会收下你,很快我就要当师兄了呢。”
这是什么理论?
不过祁叙高兴的紧,连身后少了几块油皮都懒得计较,脑子里都是日后在书院的美好生活。
出声劝道:
“那我暂且叫你庄师兄吧,显得没那么生分。先生重孝道,不会准许他的徒弟对长辈不敬,哪怕是做个样子呢,明日便去见见吧,这样你大哥你会安心。不过你若当真不愿意见,那便不去,先生还真舍得将规矩打断?正好让先生下不来台,看他如何收场,这多刺激。”
祁叙是太子的时候没人从心里敬他,如今成了世人眼中的勾栏瓦舍出身,不论是沈确,姜师兄,庄师兄对他没有丝毫的鄙夷嫌弃。
他本就感性之人,别人对他的好,不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还上。
“关旎,你太坏了!刘喜,快扶我起来,噢噢噢——”
本就撑到了极限,祁叙又给他做足了铺垫,庄少隽翻滚在地上,抱着膝盖呲牙咧嘴。
祁叙看着庄少隽大笑出声,庄少隽爬起来想要阻止,谁知被祁叙感染,两人笑着扭成一团。
直到两人全都碰到伤处,嗷嗷的叫喊起来。
祁叙并未不识趣的回去复命,好容易交到了朋友,午膳晚膳全都在暖园混的。
汴州不似京城,以面食为主。
寒凉的季节吃了两端热腾腾的面,加之庄少隽的厨子手艺出众,祁叙便多吃了两碗,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关公子,师父让您过去一趟。”
天都黑透了,一脸焦急的轻舟来到暖园,客气说道。
“舟哥哥,师父都没话带给我吗?”
庄少隽见只有轻舟一人,深长脖子探问。
轻舟看起来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常年跟在沈确身边的缘故,为人谨慎稳当,却也经不住这庄少隽的撒娇攻势。
“未曾,不过倒是嘱咐轻舟又送来一份糖水,待会儿喝了再睡吧。”
看着刘喜接过糖水,庄少隽这才满意,不忘嘱咐关旎,待会要和师父说他可跪足了一个时辰,并未偷懒。
凉风习习,祁叙缩了缩脖子,跟在轻舟身后。
沈确这么晚叫他过去,总不会是等不及收他为徒?
不对。
他那敏感的神经再次发出轰鸣,定有大事发生。
沈确进寝殿的时候,正遇见姜师兄出来,祁叙规矩的拱手行礼。
姜淮安顿住脚步,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抿唇离开。
“先生。”
“轻舟,门关上,你去睡吧。”
沈确依靠在一张竹制摇椅上,晃的频率不快,却看的祁叙眼晕。
尤其房中只有他二人,身后已经不怎么疼的伤又跟着突突跳动几下,站姿也不太自然。
“跪下。”
沈确悠悠吐出一声,气息又沉又轻,祁叙以为听错了,没吱声也没动弹。
“是不愿还是关公子身份贵重,沈确当不起?”
祁叙捏着衣袍的角在掌心反复揉搓,沈确知道了什么?二皇兄布局多年,绝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敢确定关旎那个假太子已被二皇兄牢牢控制。
此时正安然无事的在东宫,等着被二皇兄提线摆布。
沈确不过一介书生,又怎会知道二皇兄的谋划,分明是在诈他。
或许是透过他的举止猜测并非关旎,却又没足够的证据,只能打心理战术。
祁叙想说服自己跪下,这样沈确便不会再疑心他。
膝盖却完全不听使唤。
他乃天子之子,只跪天神父皇,何况在他心里沈确一直都是他想要占有压制在床榻之人,这让他如何跪的下去。
若是日后沈确成了他的师父,依照师徒礼节下跪他自会接受,这会儿他骨子里还没完全褪去太子束缚。
却不知这一切的挣扎和小动作全都落在沈确眼里。
“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师长,不知先生又是以何身份做此要求呢?”
祁叙的眼尾有一颗不慎明显的红痣,此时眼尾上挑便若隐若现,竟有几分小狐狸的狡黠滋味。
沈确撑着摇椅起身,缓步来到祁叙跟前,两人身高近似,他拍了拍祁叙不甚整洁的前襟,
“太子自有太傅太师指点教导,沈确愧不敢当,如若不是,沈确倒也当得起吧。”
紧绷的那根弦,嘭的一声从中断裂。
祁叙不受控制的身体轻颤,不敢置信的蹙眉盯着沈确。
他全都知道。